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阳光照进北窗
2021-04-25

一间北屋,终于成了我一生的书房。2004年入冬的周日,我坐在桌前,沐浴着阳光。

我沐浴着阳光,太阳从北面楼层的玻璃上反射下来,好像它特意拐个弯过来看我,来看我的书房。之前的岁月我们总是玩着捉迷藏,今天它开心地找到了我的藏所。

那时我没有书房。1984年,大学毕业的我跨进了市直机关。二楼办公,一楼住宿。小楼进门是司机值班室,两张桌子一张床,上班是两位师傅的候场,下班就转成我的营地。床上更换了新的铺盖,早晨齐整整地叠在床头,白天皱巴巴地压成靠背,房间里弥漫着烟草和汽油的味道。八小时外,我坚守二楼读书,退守一楼睡觉。我像鸟儿那样穿梭在丛林,上下腾挪,寻觅歌唱,欢快地完成了现代经济管理、经济新闻两个专业的函授学习,撰就了五万字的公文写作讲稿。那些日子,与我最亲近的不是明晃晃的太阳,而是办公桌上的月色。

两年后,似鸟儿迁徙,重筑新家,搬进了一间平房宿舍。三人合住,穿过我的小间是另外两人的半间。虽然没有厕所,没有厨房,但有了专用的书桌和木床。加班写材料,就提前备壶水,趴在桌上熬通宵。假日周末,最是享受,捧书续茶,接纳着阳光。群鸟叽喳在枝头,胆大地落上窗台,又倏地飞走。人们经过窗口,好奇地折回身探了探头。压不住隐隐涌动的求知欲望,提回一捆书,我拳打脚踢地开始了成人自学考试法学专业的学习。日月交辉,依旧映照着不知疲惫的儿郎。只是窗外这条巷道太过熙攘,离屋的时候桌上不敢留物,纸、笔、书、杯的都要挪到桌下,缺少了随意摊放的舒展,好似拳师没放开手脚。两年里,室内人来,室外人往,窗户开开合合,书本上上下下,所以这还算不得书房。

到学长家拜访,看到一排书柜赫然竖着,层层图书坦然立着,像是主人的灵魂在接受着景仰,像是人生的目标可告一段落。

可是我没有书房。离开小屋,便又投入到婚后借居的奔波中。亲戚的、朋友的、单位的闲间都被用过,找房、搬家成了常态,只求装运中少丢书册,哪还奢望着再添书斋。在那蜷曲狭长的日子里,梳妆台、木板床、拐角几都成了我的书案,只有那上面熠熠闪烁,散发着擦拭不去的幽香。

终于安定了。然而我还是没有书房,我还要等着孩子长大,长到羽毛丰满高飞离家。书,成了我的随身。阳台、客厅、办公室、旅馆,只要有光,就能开卷。我像一个都市浪人,行吟于街巷,显隐于丛楼,浏览着繁华,又浏览完了城市经济研究生班的全部课程。

就这样跨入了不惑之年。那些看似实用的新册慢慢放下了,许多曾经闲置的旧本开始读上了。岗位经历了一个又一个,年寿压实了一圈又一圈,既有激情飞扬,又有低吟浅唱,既在迎来绽放,又在目送衰亡。书里书外的生活相互映衬,高低起伏的人物今来古往,便已读懂了世间的至理都围绕着生命,更加读出了生命的意义正紧贴着今天。于是,渐渐脱离了无房求房的困扰,悠然把握着寻书读书的晨昏,随心删选着累累缠裹的行囊。

似无意间拥有了独立的书房,也就没有了久盼的大喜,更没做当下的叹息,好像它一直有着,不曾离身。它早已成了我的风雨遮盖,我得以推开这扇人生门窗。轻吟,聆听到深远的天籁,便有了充耳不闻;放眼,眺越过纷纭的烟华,才总是熟视无睹。在众人哧哧登高也哇哇跌下、或者谦谦到来又昂昂而去的时候,我跨进了知天命的现在,分明感到前程递开,生命浓重。每一刻都不慌不忙,每一事都不争不抢,每一念都不贪不痴。有千册书入腹,已没有他念来把我搬动,也没有杂物能把我阻拦。原来天高地阔,都在千山万水地漫漫归还。向死悦生的途中,我似乎可以从容前往阴晴圆缺的每一个地方。

早餐时,我端坐桌前,安然默祷。

日月交替兮,万物生长。

和合不息兮,雨露阳光。

感赐食酿兮,佑我茁壮。

一天中,我不睁怒目,常含笑容,遵行着自己的人生指南——至简至善,归于净静。

有朋友前来,不图痛饮,只为清谈。若闲时远足,不进闹市,只处清幽。需帮衬的帮衬,该撇开的撇开,在自醒自足中自由往来。看似行止随遇,实则心愿鲜明,更加意志坚定。

沏茶,诵读,一束天光笼罩着白头。有文字把我批点、填充、牵引,始终不舍不弃。这间十余平方米的小屋,书柜满墙,书声满房。一册册都有来头,它来自四面八方不同的主张;一声声都有去处,能全部抵达心仪的某座高岗。尘世里耸起天堂,夭夭兮由书包围,筛滤喧嚣;冥冥中任我吐纳,啜英咀华。出发,归来,或许正从某天起,我已在风吹雨打的往复中,风轻云淡地班师回营,欢声笑语地展翅还巢。

就这么一间房,一个人,虽然暖阳只是在冬日,在冬日正午前后两个小时的回眸,便足以使它金碧辉煌,使我通体明亮。这时,我似乎不在静坐,已在遨游,正在成长。

年复一年,春去冬来。不请之中,阳光照进了北窗,有人步入了书房。书房主人看看天,看看地,看到了大千,看到了自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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