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瓶子

作者：洪烛

从来就不存在真正的空瓶子

酒喝光了，可阳光却留在里面

抑或黑暗留在里面

也就是说无论白昼还是夜晚

空瓶子都是满的

我想象着衰老的时候，一定

斜倚在墙脚发呆，憨头憨脑的样子

你可以说我被生活掏空了

只有我知道：自己的肚子里

装了什么新玩意。那是回忆

回忆使我浑身发胀

直至死神的手，亲昵地握住

我的细脖子

即使摔碎的是一只空瓶子

我也无比心疼

我心疼的不是一只瓶子，而是瓶子里

那无限的内容

你看不见的东西并不等于不存在

选自《新世纪诗典.第2季》，九州出版社

- 关于作者 -

洪烛，原名王军，1967年生于南京。曾获得中国散文学会冰心散文奖、中国诗歌学会徐志摩诗歌奖、老舍文学奖散文奖、央视电视诗歌散文大赛一等奖，《萌芽》文学奖及《中国青年》《人民文学》《诗刊》《星星》等奖项。曾出版有诗集《南方音乐》《你是一张旧照片》，长篇小说《两栖人》，散文集《我的灵魂穿着草鞋》《浪漫的骑士》等。

“你对我的百般注解和识读，并不构成万分之一的我，却是一览无遗的你。”

——三毛

很多人都曾被卷入一场“捉迷藏”的游戏中。被一束探寻的目光支配着，四处寻找隐蔽之所，藏起沉重的肉身，焦灼却耐心地等待着，只为成为最后的赢家，显示一点机智，收获他人的赞叹

小时候只消躲一个伙伴，成年后却甚至连自己都要回避，悄悄藏起一些懦弱、不堪和秘密，在内心深处安顿那个赤裸而羞怯的“我”。也学会了更好的伪装，让自己看起来光鲜又靓丽。

阳光下，我们持伞而行，一半在隐秘的阴影里，一半在敞开的光亮中。彼此以一半对话一半，却误以为能够识透对方的全部。而试图洞悉一个人，是多么大的贪婪和虚妄。

你永远无法真正了解一个人，即便他自称已完全敞开。因为我们太习惯于用过往的生命经验对世界和他者进行识读、注释，而忽视了“空瓶子”们的自我正名。我们的目光落脚之地，往往是自己意欲窥探的秘密，而非对方颤抖着的渴望。

在一段关系里，那些居于卑微之地的人，遭遇一败涂地时，总是无奈感叹：“你看见的，不是真正的我，而是你的我。我看见的，不是我的你，却是真正的你。”（赵真仁《我的你》）爱情如此，亲情、友情亦如此。

内心越温柔脆弱和在意对方，越是不敢轻易展示完整而原始的自己，也更容易被对方的目光捆绑，做了提线木偶。多少人寄生在别人的口中，失却了自己的头脑，每做一件事，总是先设想别人投过来的目光，以致招惹无谓的困扰和焦虑。

有人说成熟的标志之一是允许别人对自己失望。人生苦短，何必自降为外界那些目光的奴隶。勇敢去校对别人的误解，或者干脆就默默守护好只有自己才了解的那“无限的内容”，清晰如实地做自己，会有人靠近你未被看见的部分，也会有生命被你照亮。